武汉商学院学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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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思梅的圈子

现在玩什么都讲”圈子”的。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,有些老板字认不得几个,却热衷于读EMBA之类,动辄“某某商学院”,书虽读得云里雾里,却乐此不疲,其醉翁之意自是不便明说的。周思梅在苏州没有圈子,我说的是书画,或者说,苏州的书画圈没几个知道周思梅的。周思梅的圈子在外面。这有点“墙内开花墙外香”的味道,只是,这出墙而放的似乎不应该是红杏,红杏太闹猛,甚而有些纷乱,就像这个季节里知了的聒噪。周思梅应该是一枝梅花,斜出墙外,暗香,冷艳,“不要人夸颜色好”,当然,好颜色靠夸是夸不出来的。

三十多年前,周思梅在木渎老家有个圈子的,就三个人,我,她,还有三男,一起爬天平山,一起玩电影配音,一起做梦,做书画家的梦。我把这段经历写了篇小文,《那年我们十七岁》,发表在《苏州杂志》上。三男家境稍好,订有一本《朵云轩》,非常精美,让人爱不释手。朵云轩这个名字很有诗意,张爱玲在她的《金锁记》开篇,把记忆中的月亮比作“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”。光看这个名字,就和北方的什么“斋”拉开了距离,玩的应该不是一个圈子。那个年代,我们能看到的书画典籍实在稀罕,能一睹”朵云”已是眼福,我们也由此认识了唐云、程十发、刘旦宅,还有戴敦邦。尤其是戴敦邦,在我们心目中近乎神一样的大师,因为他的三国、水浒、红楼梦人物,因为他的连环画《一支驳壳枪》、《陈胜吴广》,我们崇拜他,我们痴迷他。当时,三男和思梅竟能默写戴敦邦的仕女,极为传神,这让愚钝的我钦羡不已。说来奇怪,我们与戴先生素未谋面,却每在一起总会提及他,如同老友一般熟识,俨然一个圈子的人。

那是改革开放的早期,南风窗微微开启。在文学上,那个特殊年代的亲历者开始舔舐伤口,痛定思痛,年轻人的心则开始骚动,因为向往所以渴望,因为不明方向所以迷惘。这是诞生朦胧诗的时代。禁锢少了,思想便蠢蠢欲动,文艺也百花齐放起来,老百姓对精神文化生活有了需求,便“春风吹又生”。一夜之间,太湖之滨郁舍小村的仿古画风靡全国。周思梅漫长的艺海之路从郁舍启程,先后投帖于费松伟、朱耕源、邵文君、徐绍青门下,转益多师,颇有所获。其间,她的书画生意开张,自产自销,怡然自乐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我和三男去过苏州养育巷的一幢小楼,那是周思梅的工作室,我们见到了很多新面孔,有书画家,也有生意人,天南海北,谈笑风生,皆有鸿儒风采。我和三男很难插上话。周思梅的圈子大了,我俩为她高兴。

假如,按照这样的轨迹,周思梅的圈子会越来越大,她的人生春风得意,虽然少了些许的跌宕和惊艳,但作为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,平淡,安顺,就是晴天。然而,人生从来就是一幕没有脚本的大戏,人生的精彩,就在于那下一刻的未知。人生,没有假如。

好长一段时间,五年,抑或十年,竟然没了周思梅的音讯。我以为,一定是她的圈子更大了,天地更宽了,也就顾不上联系我们这些儿时的玩伴了,这也很正常。心里虽时常念及,但各自忙碌,各自规划着人生的圈子,也就只能随缘了。都说,家庭是社会的细胞,那么,圈子就是一种新型的社会组织关系,各种价值观在这里汇流,或相融交集,或各行其道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得知周思梅罹患重病,闭门不出已有多年,以抄经读帖为日课。这消息于我不啻晴天霹雳。曾经热闹,突然归于沉寂,这样别无选择的选择之痛非亲历者不能体悟。周思梅屏蔽了她的圈子,也意味着把自己的人生归零。

零是终结,又何尝不是新生?没有了圈子,等于是绝了他念。周思梅潜心抄经与绘事,这是她的童子功,也是上苍留给她的最后一颗种子。心无旁骛,因定生慧;坐看云起,静处梅香。周思梅关闭了一个圈子,却无意间洞开了另外一个世界。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康复,她的艺术也在不知不觉中精进。钱定一说:“处处都是大奖,人人都想创新,写一张小楷试试,哪个敢和文徵明比一比?”他看周思梅的小楷手卷《孙子兵法》,六千多字,一气呵成,神采奕奕,却又隽秀内敛,无半点尘俗之气,即收为弟子,授以正规传统笔法,反复叮嘱,一定要守住经典,千万不可趋时跟风。崔护八十二岁时,为周思梅的兰花册页题诗数十首,并长歌贻赠:“周家有女自欢娱,养疴有法吮毫愉。手写不忘频领悟,心传动辄岂能无。学书学史两相俱,日将月就从不敷。耽玩孜孜临复读,他年墨妙卓三吴……”